广府文化 | 甘于恩：广府方言与外来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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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府文化对于外来文化，通常采用实用主义的态度，为己所用。反映在词汇层面，便是有大量各时代的外来词。从年代的大致划分来说，可有古代、近代和现代三种类型。

粤语自古代以来，词汇中就有许多“舶来品”（包括来自少数民族语言的借词），如“狮子”、“马蹄”（荸荠）皆属非汉族的语词。近代以降，则主要从英语借入语词，这当然跟广州处于门户开放之首的特殊时代背景密切相关。近代的一些外来词，有些目前已不用，如“士的”（拐杖，英stick）、“士担”（邮票，stamp），但更多的至今仍在沿用，如“巴士”（公共汽车，bus）、泵（打气、打气筒，pump）、冷（毛线，法语laine）、T恤（针织有领衬衣，T shirt）、菲林（胶卷，film）、唛（商标，mark）、朱古力（巧克力，chocolate）。

自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穗港经济的一体化，香港通俗文化对珠三角影响甚大，有更多的新外来词进入粤语，向内地辐射。如“迪士科”、“AA制”、“嘉年华（会）”、“酷”（冷俊）、“艾滋病”、“蛇果”（←delicious，地厘蛇果）等。从数量来说，广州方言是汉语方言中接纳外来词最多的方言，显示广府海洋性文化宽宏的文化特性。

一、广府方言中的外来音译词

词语是由音义两方面构成的，外来词是指音或义（概念）直接来自外来语言的词语。其下位可以再细分为“狭义外来词”和“广义外来词”。所谓狭义外来词是指语音形式来自外语，但经过汉语音系的直接或间接的改造，进入汉语词汇的外来词语，如尼龙（nylon）、迪斯科（disco）、艾滋病（AIDS）等，即一般所说的音译词；广义外来词是指音、形或义从外语（不一定是外国语）借入的词语，包括纯粹的音译词、音义兼译（可口可乐、绷带、香波）、音义混译（分贝）、意译词（即某些学者说的“外来概念词”，如“火车”、“电话”等）和借形词（如“景气”借自日语，但日语读为[keiki]）五类。广府方言的外来音译词有以下三类：

（一）纯粹音译的外来词：这类音译词系整个词形完全从外语中借入，例如：

波(ball)——球

骚（show）——表演

呔(tie)——领带

冷（laine）——毛线

咪（microphone）——话筒，简化了原有的音节。

梳化（sofa）——沙发。

贴士(tips) ——小费。

喼弗（keep fit）——保持健美。

菲林 (film)——胶卷。

“富士菲林”在香港做的户外广告

燕梳（insurance）——保险。简化了原有的音节。

士多(store)——商店。

士多卑利（strawberry）——草莓。

士多卑利雪糕

多士(toast)——烤面包片。

啫喱(jelly) ——果冻。

沙拉（salad）——凉拌菜。

卜(book)——订（位、票）。如“天日嘅机票我早就卜好了”（明天的机票我早就订好了）

唛（mark）——商标。

儿童服装品牌“猪仔唛”

哂士(size)——尺码，尺寸

花臣（fashion）——花样，姿态。

拍乸（partner）——舞伴，又引申为一般的“伴侣”、“伙伴”。

冧巴 (number)——号码。

朱古力（chocolate）——巧克力。

朱古力布甸（巧克力布丁）

（二）音译加事物类别说明：

这类音译词的主要部分来自外语，但有一部分用汉语意类进行补充说明，例如：

车卡(car)——车厢

蛋挞（tarte）——一种加鸡蛋的露馅饼，还有“椰挞”，是加椰子的露馅饼。

澳门葡挞

恤衫(shirt) ——衬衣。

恤发(set)——烫发。

车呔（tyre）——轮胎。

泡打粉（powder）­——发酵粉。

咭片（card）­——卡片。

泊车（park）——停车。

（三）音义兼顾

这类词符淮青（1985）称为“译音赋义”，他说：“这些词声音同原词相近，各个音节也有意义，是人们赋予的同原词意义相关，多少有些联系的意义。”（现代汉语词汇。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88页）音义兼译的外来词基本上是可遇不可求的，例如普通话的“俱乐部（club）”，广府方言“译音赋义”的现象特别多，充分体现出广府地区人民在语言运用中追求吉祥幸福的文化心态。商业中标牌、商标或店名使用这种手法的尤其多见。例如：

万事得(MAZDA) ——一种日本汽车的牌子。

锦囊（CANON）——一种日本照相机及电器的牌子。普通话译作“佳能”。

乐声（NATIONAL）——由日本松下电器公司生产的电器牌子，

声宝（SHARP）——一种日本电器的牌子。普通话译作“夏普”。

的确凉（dacron）——一种布料。

新奇士（SUNKIST）——一种产自美国的橙子。

百事可乐（pepsicola）——美国汽水的牌子。

一般认为，纯粹的意译词不算外来词。但广府方言中有不少外来词采用音译加意译的方

式，即把原词音译，再按照词所指的事物类别作意义说明。例如：car车卡（车厢）、cap喼帽、shirt恤衫、pear啤梨。

此外，广州话中还有一些情况，是直接採用外语语词的语音形式而稍加改造。例如：

AA制、Cheap [tship5 ] （低廉、低贱）、Party（时下也有简缩成“p”，说成“开p啦”）。

广州话许多外来词经过长期使用，早已成为常用词的一部分。甚至有的还能成为构成新词的成分，这也是很有特色的。例如有了“巴士”这个外来词，又滋生出“大巴”、“小巴”、“旅游巴”、“校巴”……等系列的“巴士”来。有了“波”（“球”）这个外来词，又延伸出“波鞋”、“波迷”、“波恤”、“踢波”、“讲波”、“ 睇波”、“赌波”……等一系列跟“波”有关的语词来。

上面所述广州话中形形色色来源于吸收外来词的粤方言特色语词，尽管形色可谓多样化，但总有一个基本原则，就是需要和方便。外来词的吸收音译最为便捷，因而广州话中的外来词较多是音译的。单纯音译不大好理解的就配上说明意义的成分，音译太冗长，不符合我们语言习惯的，又有了“简缩”的译法。明显的例子如以往有人把治肺痨的常用药 Streptomycin译成长长的一串汉字“史特列杜迈仙”，后来终于被省作“迈仙”或“咪仙”，又因为这种药主要是治疗肺结核的，有人干脆意译它为“肺针”。其后在统一的西药名录中，此药又有了“链霉素”的药名。目前关于外来词的种种译法，在广州话中和普通话中很有差别，其他方言（如上海话）也可能对某些外来词有自己特别的译法。看来这也应该是汉语规范化的一个内容。

二、广府方言中的外来意译词

所谓“意译”，便是指根据外来的概念，采用汉语构词的办法，造出一个相应的新词。例如，汉语原来没有“火车”、“自行车”、“天使”的概念，后来接触了西方文明，引进或接受了相应的事物，便将train、bicycle（或bike）、angel（源于希腊文angelos使者）译为汉词“火车”、“自行车”、“天使”（又译“安琪儿”），也就是说，汉词的产生乃是由于外来概念的激发。

（一）概念意译：指根据外来的概念进行意译，如：热狗（hot dog）、牛仔（cowboy）、湖人（Lakers）

（二）曲译：汉语中的某些外来词（尤其是早期的、传统的译名），皆不属于上述几种类型，我们将之称为“惯用译法词”，这些外来词与音、义、形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明显是来自外语，学术界对这类词语极少注意，例如：

花旗银行（←Citibank，前身是纽约城市银行City bank of New York）

汇丰银行（←The Hong Kong and Shanghai Banking Corporation，全称“香港上海汇丰银行有限公司”）

旧金山^①（←San Francisco，中译名“圣弗朗西斯科”，粤语又音译为“三藩市”）

披头士（←The Beatles，又译“甲壳虫【乐队】”，Beatle与英语Beetle谐音）

惯用译法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某些外来词不便按照字面含义译出，只好做曲折的变通，这种情形在商标上有时可见到。较典型的例子是“Nippon Paint”译为“立邦漆”，原因在于“Nippon”如直译为“日本”，将违反商标法关于国名一般不得作为商标的规定。但个别曲译则与文化或商品、商标的个性有关，如香港的商标名称Goldlion(金利来)原义为“金狮”，原来按意译作“金狮”，但在粤语中犯讳，故“Gold”用意译，“lion”则用曲译（兼顾音）。

三、广府方言中的直接借用外来词

随着社会的发展，广州与港澳地区、海外的交流越来越方便，广州话中出现越来越多的“直借”词语。这里面又可以分出两种情况。

（一）语码借用：第一种情况是完全使用的外语词语语音形式来表达。应该说这些不算外来词。例如：

“O唔OK?”意思是征求意见：“好不好？”

“呢个idea唔错”（这个主意不错）。

“make低你个地址先”（先把你的地址记下来）。

“呢件事直情系easy-job啦”（这件事情简直太容易了）。

“哇，好man啊”（太有男人的阳刚气了）

（二）原词改造：第二种情况是指采用外语词的语音形式，稍稍加以改造，但其中不少词语的发音，已超出了广州话语音系统。例如：

AA制  ei⁵⁵ei⁵⁵tsɐi³³  各自付款

call   kɔ⁵⁵  无线传呼、打电话：“落call”、“复call”、“call台”、“急call”等。

cancer  khɛn⁵⁵sa³⁵  癌症

Q版  khiu⁵⁵pan³⁵  人物趣味化或造型“卡通化”的版本

另外在青少年中，大量流行一些音译词缩略式的口语词语。例如：“party”（聚会），本来广州话说“pha⁵⁵thi²¹”，现在可以使用缩略式“P”。例如：“开P啦”。

如何看待广州话新出现的这些语言现象，应该是语言文字规范化工作的话题，也是方言研究的新课题之一。

（原载《广府方言》第八章，内容有所压缩。暨南大学出版社，2012.6第一版）

注：

① 19世纪这里是美国淘金热的中心地区，早期华人劳工移居美国后多居住于此，称之为“金山”，但直到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发现金矿后，为了与被称作“新金山”的墨尔本有所区别，而改称圣弗朗西斯科为“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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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吴鑫杰

本期审读 | 吴鑫杰

责任编辑 | 甘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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